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幻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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幻夢

沈懷梅又開始做夢了。

只是這次的夢境裏不再有過去那些身臨其境的場景,只剩下一片黑暗中,零星響起的聲音。

面對黑暗,沈懷梅難免恐懼。直到慕子瑜的聲音出現,她才安定下來。甚至抱膝坐下,認真聽起來。

可惜慕子瑜的聲音離得遠遠的,沈懷梅也只能聽清隱約幾個字句,也就分辨不出她的狀況。

畢竟夢裏的她死了嘛,看不見別的東西也是很正常的,沈懷梅想。只是不知道她在何處,腳下依舊是黑暗,就算坐下也像是飛在空中。

聲音的出現沒有什麽規律。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傳來一句,內容也不算固定。也不只是有慕子瑜在說話,偶爾也有其他人。有男有女。

沈懷梅分辨了一下,猜測他們是慕子瑜生父家中的下人。而慕子瑜,這個自己送上門的私生子,過得竟然像是寄人籬下,連下人都能隨意議論他。

一片黑暗中,失去了時間的概念。在沈懷梅終於能夠分清聲音之間的不同,還給他們取了名字的時候,這些人終於聊到一些有用的。

“聽說今天他被五少爺打了。”

沈懷梅知道,他們口中的他,指的正是慕子瑜。

“沒錯,我也聽說了,聽說是申姑娘給他送了一首詩。咱們五少爺想要求娶申姑娘,申姑娘卻連理都不理,如今竟然給他贈詩呢,五少爺當然看他不爽。”

“是那個京城第一冷美人申無羽?不是說她誰都看不上嗎,怎麽看上他了?”

“誒,你們看,這牌位上寫的是不是念沈握瑜。沈握瑜,申無羽,聽起來還有點像呢。”

是啊,好像啊。沈懷梅一直抱腿坐著,將下巴抵在自己的膝蓋上,聽著黑暗中傳來的聲音。

原來,她現在是一方牌位啊。也不知道慕子瑜將自己供奉在哪裏了,怎麽都不來看看她呢。那申無羽又是什麽人呢,都不曾聽說過,等醒了之後派人查查吧。

沈懷梅心知她的排位是進不了謝家祠堂的。按照時人的習慣,要麽是直接在自己的屋子中擺放靈臺,要麽就是將牌位供到寺廟裏去。按照她聽來的,這幾個經常說話的人應當是謝府的下人。

比起那個不知道是誰的申無羽,更讓沈懷梅傷心的是,她每次聽見慕子瑜的聲音都很遙遠。

明明都已經在自己的房中設了靈臺,卻不肯來拜祭她,同她說說話。明明他們離得如此近,卻只能遠遠地聽他的聲音。

那他又何必設這個靈臺,做出一副癡心人的模樣,又是給誰看呢?

“這就是那個雜種的寶貝亡妻?給我砸了!”

沈懷梅突然聽見一個陌生的男聲頤指氣使,接著就像是被驚醒一般。不僅不受控制地睜開眼睛,心臟還怦怦直跳。

雖然不知道那個陌生的男人是誰,但毫無疑問都是去找慕子瑜麻煩的。能做出砸人牌位這種混賬事的,肯定不是什麽好人,說不定就是那個五少爺呢。

沈懷梅摸著自己的胸口,感受漸漸平緩下來的心跳,又有憂愁暗生。慕子瑜看起來在生父家中過得並不好,不僅下人輕蔑,就連他的兄弟都叫他雜種。

這樣一想,說不定她哥哥聽來的那些流言,都是他的兄弟傳播的,就是為了羞辱他。

可恨景國山高水遠,她除了給他多送點銀子,也做不了更多。

沈懷梅走出屋子,極力向北遠眺。仿佛她看得久一點,就可以看到慕子瑜一般。

沈嬤嬤見狀,走到她的身邊問:“小姐可是思念世子了?算算時間,咱們世子也該回來了。”

既然被沈嬤嬤誤會,沈懷梅也幹脆將錯就錯,問道:“哥哥來信了嗎?我以為他要明年才回得來。”

“信倒是沒收到,去年不是老爺回來了,今年也該世子回來吧。”

沈懷梅搖了搖頭:“我也說不好。”

兩人又聊了些別的,才各自去忙。

距離沈懷梅再次做夢有很長時間,完全足夠她查清申無羽是誰。按照夢中所說,此人在景國應該名氣頗盛,商隊中那些老練的商人一點知道點什麽。雖然沈家商隊掌事被她派出去再走一趟,可他並沒有將他的夥計全帶走,有些人還留在京中。

沈懷梅若是想找,就一定能找到對申無羽有些了解的人。可直到她再次夢到慕子瑜,她都不曾去找。

找到了又能怎樣呢。

不提夢中與現實之間的巨大偏差,也不提遠隔千裏消息的真實性,更不提若兩人真的有什麽關系,沈懷梅能做些什麽。就單說,如果慕子瑜真的將心給了別人,那是不是申無羽又有什麽區別。

那個女人,可以是申無羽,也可以是申淮梅。無論她姓甚名誰,又是幹什麽的,都無關緊要。若慕子瑜喜歡上別人,這個別人是誰有什麽重要呢。

正如沈懷梅所料,在新的夢中已經沒人提及申無羽的名字了。取而代之的人,並沒有一個名字,那些聲音,尊稱她為公主。

雖然當年謝衍一手將皇子們殺得七七八八,皇女卻都性命無虞。自謝衍攝政,景國公主就有了嫁與謝家子的傳統。雖然不知道過去了多久,慕子瑜能與公主議親,大概就是他獲得了謝家認可的標志。

“聽說少爺還是不願意呢,惹怒了皇上,才被罰回家來思過。”

還是之前的那些人,卻已經開始喚他少爺了,看來不用再擔心慕子瑜在謝家過得不好。

“姐姐,你在前面的時間長,咱們老爺怎麽說?”

“咱們老爺什麽也沒說……誒,這木牌怎麽放這了,少爺今天沒帶出去嗎?”

“誒呀,杜姑娘約他去跑馬,少爺說帶著怕弄壞了,讓我收起來。我給忘了,好姐姐們可要幫我保密……”

木牌,大概是寺廟請來的長生牌吧,沈懷梅心想。至少在榮國,只要將牌位供進寺廟,就可以請回來一枚長生牌。只要日夜攜帶,為牌主染上煙火氣,保佑他來世順遂。

她娘就有一塊,被她爹隨身帶著,上次她爹回家的時候她還見過。聽說她爹在盔甲裏縫了內袋,上戰場的時候都要貼身帶著才安心。哥哥還曾經寫信給她,說父親將母親的長生牌當護身符用,讓她再給母親請一個。

沈懷梅當然沒有請,長生牌又不是可以反覆請的東西。她只是又好笑又羨慕地給哥哥回信,說母親一定很願意保佑他們,若是哥哥需要,她便為哥哥請一個。

她原本以為,夫妻便都該同她爹娘那般恩愛。即使天人永隔,也該念念不忘。可出門看多了,才明白世間多的是貌合神離,同床異夢,她爹娘那般情深義重的才像是異類。

可誰見過了那般真摯的感情,會不期待自己也能擁有呢?沈懷梅不僅期待,她想要的更多。

鎮國公以武傳家,家族的榮耀是用族人的鮮血書寫的。沒有人能夠保證一定能從戰場上活著回來。她爹不僅是她娘的夫君,也是鎮國公,他需要肩負起家族傳宗接代的責任。

可就算說了再多的理解,沈懷梅依舊對姨娘的存在耿耿於懷。就像是甩在潔白畫紙上的突兀墨跡,就算用了再高超的手法將其藏在畫面之中,墨跡也並不是消失了。所有人都有其原因,所有人都沒錯。若說有錯,錯的大概是期待一雙人生生世世的沈懷梅。

她是如此貪心,甚至連死後都要霸占著慕子瑜,不肯他的視線再看向別的人。

不得不承認,再次進入夢中,得知慕子瑜為她立牌位,視她為亡妻的時候,沈懷梅都懷疑那只是她的臆想。是她太期待一個願意為她終身不娶的慕子瑜,才為自己編織了一個夢境。

甚至就連那景國第一美人的名字與她相似,都有了解釋。

那是因為她一直擔心,若是景國有人同她相似,比起遠在天邊的沈懷梅,慕子瑜說不定會選擇近在眼前的那個人。畢竟,他與她的最初,就是慕子瑜的見色起意。

沈懷梅心中的篤信與不安相互交織,使等待的日子充滿了煎熬。如今這一場夢境,仿佛終於有地方安放她的苦悶。

一個為亡妻守長命牌的男人,拒絕了與公主的賜婚。同樣也是這個男人,將亡妻的長命牌丟下,去同其他姑娘跑馬。比起這個男人對亡妻一往情深,聽起來更像是以亡妻為借口,推拒他不滿意的婚事。

就連身死之後,慕子瑜另娶都覺得難以接受的沈懷梅。想到夢中的他所有的拜祭,所有的悼念只是作秀,是他用來標榜自己情意深重的工具,就覺得惡心。

她不想再夢了,偏偏卻又像是陷在夢中一樣,醒不過來。

好像是有誰在操縱著,一定要她聽見那段對話。

她聽見一個陌生的男子說:“慕兄一身文人氣質,沒想到於騎射一道也如此精通……誒,那是什麽?”

“這是吾妻的長命牌。騎射激烈,我怕將之弄壞了,不敢隨身攜帶。”

“今日之事實在是舍妹唐突,還請慕兄不要見怪……”

對話的聲音漸漸遠去,沈懷梅醒來,眼中有淚在流淌。這對話如此刻意,就像是有人為了讓她不要誤會慕子瑜,蓄意令她聽到的。

可偏偏,她真的好像沒那麽怪罪他了。

畢竟夢裏的他,與現實的他又不是同一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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